1999 年 12 月发表于《心理学杂志》
在西方，法国是佛教发展最为迅猛的国家。然而，尽管佛教信徒数量持续增长，其修行者却寥寥无几。这是弗雷德里克·勒努瓦在其著作《法国佛教》（法亚尔出版社）中试图解释的众多悖论之一。他的研究——可以说是所有受佛教影响的学者中最深入的研究——历时七年。他反思的核心是：个体。他们来自哪里？佛陀的微笑为何吸引他们？他们从修行中获得了哪些益处？作者解释说，佛教能够深刻地革新我们的信仰体系。
心理学：我们能否衡量佛教在法国的影响力，以及实际的修行者和支持者人数？
弗雷德里克·勒努瓦：如果我们排除来自东南亚的两三十万难民，那就非常困难了。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不同类别的佛教徒，他们或多或少地参与了佛教。因此，我根据参与程度的增加，将法国佛教徒分为七大家族。根据最近的调查，“支持者”代表着大约五百万人。他们大多对佛教感兴趣，对达赖喇嘛或佛陀教义的某些方面感到亲切，但并未参与任何修行。然后，我所说的“亲密朋友”代表着三个截然不同的群体，人数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：在明确的基督教背景下修行禅定的基督徒；学习过冥想，但以套件形式创建自己的宗教，而对佛教没有丝毫虔诚信仰的精神探索者；以及知识分子，通常是不可知论者，他们对佛教哲学非常认同。最后，还有一类人，他们参与最多，经常去冥想中心，我称他们为“修行者”。我们可以把他们分为三类：疏远者、虔诚者、勤奋者。这类人在法国总共有1万到1.5万人，数量毕竟很少。
鉴于实际修行者人数不多，我们难道不能说佛教只是一种光环，而不是一种外来文化吗？为什么它在法国享有如此好的形象？
它的知名度与深受其影响的人数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差距。这种差距很大程度上是由于1993年以来法国媒体的报道造成的。媒体抓住了已在法国悄然发展了约30年的佛教，将其描绘成一种同情的替代方案，以对抗教皇的不宽容的天主教和令人担忧的宗教原教旨主义。话虽如此，法国人对佛陀教义日益增长的兴趣并非毫无根据。因此，在许多人看来，佛教与天主教不同，它与现代世界完全兼容。
佛教虽然比天主教历史悠久，为何却如此现代？
这种现代性源于多种因素。首先，佛陀教义的非教条性，它强调每个弟子只有在亲身体验之后才能遵循他的戒律。因此，个人体验是佛教的核心。相反，天主教则表现为一种教条式的论述，教导人们该信什么、不该信什么、该做什么、不该做什么。另一方面，佛教历经数个世纪发展，其哲学和方法，尤其是在藏传佛教中，引起了研究人类心智的科学家和研究情绪的心理学家的兴趣。佛教是一门真正的科学，而西方并不存在这种科学。西方人注重对世界的行动和对外部现象的认知，而佛教圣贤则学会了以准科学的方式观察心智、心理和人体。在这方面，他们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。
达赖喇嘛的个人形象是否也解释了人们对佛教的兴趣？
当然。自198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以来，这位流亡的西藏领袖在西方声名鹊起，这无疑首先归功于他作为可怕种族灭绝受害者——一个和平民族——的代表，同时也归功于他的个人魅力以及他格外开放宽容的言论，这使他成为某种意义上的“对立教皇”。尽管他只是藏传佛教的代表，但在西方人心目中，他已成为整个佛教世界的代言人，尽管佛教世界极其多元。
人们为何皈依佛教？皈依佛教有何益处？
我曾对九百多位禅宗和藏传佛教修行者进行问卷调查，并就此提出问题。调查结果揭示了六个吸引人的因素：价值观——慈悲、自由、尊重生命、非暴力、宽容——位居榜首（28%）。其次是修行的益处（20%）——身心修炼、心理辅导、宁静致远。紧随其后的是与理性和实用主义相关的回答——无神论或教条的宗教、以经验为中心、依赖理性（18%）。哲学和教义——无常、因果报应、轮回转世、相互依存等——排在第四位（14%）。其次是佛教的传统和古老特质，它通过经验丰富的精神导师的存在来安抚和引导人们（13%）。最后，佛教的异域风情和美学方面仅占5%。关于修行的益处，修行者都强调，得益于身心疗法，他们感到自己在人性和精神层面上都在不断进步。诸如宁静、内心平和和合一等词语出现得最频繁。
佛教在法国有哪些显著的发展？未来会呈现什么样的形态？
佛教在法国自上世纪末以来就拥有信徒，亚历山大·大卫-尼尔就是很好的例子。但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，我们又见证了一种新的现象：在法国土地上建立了众多的禅修中心，数量超过两百个。但最终修行的人数仍然非常有限。对于未来，可能出现两种情况：要么同情者的流量大大超过修行者的流量，使佛教与基督教并列成为西方第一大宗教；要么同情者的人数不会转变为修行者的人数，而修行者的数量将继续缓慢增长。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假设，即使在东方，修行的人也非常少，佛教之路一直是精英阶层的专属，从字面上理解，佛教非常严格，要求很高，受佛教影响的法国人大多数最终都不会深入学习；他们主要受到佛教教义中某些简单而普遍的方面的影响，例如因果报应和轮回，因此存在许多误解。
您在书中写道，佛教在法国的传播是现代宗教蜕变的绝佳实验室。为什么？
简而言之，我们可以观察到宗教现代性中正在发生的两大运动：一股与个体化和全球化相关的解体潮流，导致了“主观化”以及对信仰和实践的修补，从而破坏了伟大宗教的连贯性和权威性。第二股运动则更为局限，涉及那些试图通过将自身孤独的精神之旅与信仰传承、与古老传统相结合来对抗这种个体化的个人。如今，佛教激活了这两股运动：凭借其灵活性、流动性和非教条性，它非常适合以工具形式进行修补和宗教。同时，它提供了“真实性”和古老性的保证，以及经验丰富的精神大师，他们安抚了一部分不太受孤独精神探索诱惑的个人。
您所说的“佛教教义”是什么？
大多数基督教教义，例如道成肉身或三位一体，都被描绘成难以理解的奥秘，而大多数佛教信仰则被描绘成合乎逻辑的解决方案。例如，面对邪恶的问题，基督教会援引原罪的神话，而佛教则强调因果报应，这在西方人看来更可信、更合理。另一方面，佛教徒将每一条戒律都融入到身体修行中。因此，当信徒被请求原谅他人时，他们的精神导师会传授他们身心技巧，帮助他们管理负面情绪并将其转化为积极情绪。正因如此，我们可以说佛教冥想是真正的情感炼金术……这无疑是西方文明最大的缺陷之一，因为它倾向于否定身体和情感。
1999年12月发表于《心理学杂志》